“想象未经历的甘苦”——评苏宁《祝梦山》

时间:2025-11-28 14:34:00 编辑:Wendy 来源:钟山(微信公众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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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短篇小说《祝梦山》的尾声,“我”跟师母沟通了祝梦山之行,师母不同意师伯关于做小工“不被尊重”的看法,认为“人是不可以过度地想象和附会未经历的甘苦的”,主动选择“普通的生活”,也是人生的一种。从某种角度上看,小说写作,就是在“想象未经历的甘苦”,而透过苏宁的新作《祝梦山》,我们不难感受到写作者在想象过程中的选择、挣扎与对抗。

“祝梦山”,是“福清下辖的一个小镇上的一座小山,山上有僧寺,亦有道观”。而在现实中,福清市没有祝梦山,有的是石竹山,以祈梦文化而闻名。与“祝梦山”名称相近的,是福州西湖公园的梦山阁。“祝梦山”的命名,综合了石竹山与梦山阁,同时取与“祈梦”相近之义,可见出作者有意打破虚构与现实的界限,也从某一层面暗示了小说如梦似幻的叙事风格。

来到祝梦山的“我”,是受师伯之托,寻访其子斯载粟。“我”与载粟已有二十余年未见,而在“我”登上前往福州的高铁时,接到祝梦山附近卖水的人打来的电话,说见过“我”留下的照片里的人,他上山出家了,名叫弘育。“我”听完“吃了一惊”,来福州的第二天就见过他,但完全没认出来。“我”折返回去,却还是没见到他。跟师伯说明情况,师伯表示“只要知道他还在就很好了”。回顾载粟的人生经历,他在技校毕业后,到一个小学校当临时教务员,辞职后去过药店做售卖,后来离开了家,“一去不回,且再不传递信讯”。这成了师伯家的禁忌,而“我”对具体情况也不得而知,只是听说他辗转去了某个寺里。通过叙述者“我”见到的师伯和师母围绕“成人对未成年人的压制”的讨论,不难产生联想,父母在培养孩子时的心态差异,是促使载粟离家的重要原因。

紧接着,叙述视角转到师伯和师母一方。在这里,交待了“我”以师伯相称的因由。“我”报考学校时,斯老师招收的名额“出了点状况”,转而投考了自己的舅舅,那几年舅舅忙碌,加上考虑到近亲避嫌,很多时候是斯老师指导“我”,因而“我”称呼他为“师伯”。师伯快七十了,住在南京城西北角,近两年卧病,数次入院,师伯成了他无法接受的“白天也躺在床上的人”。当年,师母和师伯深有嫌隙,师母负气调去“相隔两百多公里的临省城市”,由于身上有未完成的聘期任务,已退休的师母仍奔波两地,不过为了让女儿载慈放心,她选择一个人张罗里外,和护工一起照顾因近期流感引发肺炎住院的师伯。“就是这一次住院,师伯说,他见到了载粟。”师伯认为医院里的临时护工,就是儿子载粟,“我”和师母觉得这是因为连续注射盐酸左氧氟沙星导致的幻觉,觉得不可能认不出儿子的师母,还是选择托人去寻找男护士的下落,最终无功而返。

时间来到2022年元旦,师伯、师母和载慈,先后收到家门口小街上寄来的报平安的卡片,或许是因为卡片的缘故,师伯动了寻子的念头,由于出行不便,委托“我”前往祝梦山。时间线在此收束,与作品开篇勾连起来。由祝梦山回程的“我”,与师伯通了电话,在了解祝梦山的人来人往后,师伯又发出“这小子尘心难了”的感慨,并笃定上次在医院做护工的就是载粟,而他对于做小工的评判,与师母不尽相同,这点在本文开始时已提到,兹不赘述。经过管户籍和宗教局的朋友们的共同帮助,“我”查到弘育自述俗家姓陈,而以载粟为名落发的,可追溯到十年前的洛阳白马寺,近几年已不见踪迹。

行文至此,叙述者突然荡开一笔,讲述师门一年看一次含笑花的节日传统,这也成为师伯从当老师到卧病前的常规活动,近似“一年一度的拜宗认亲仪式”,而“我”在毕业后,再无一次成行。这也让“我”选择动车返回,回想过去的生活片段。“我”发消息咨询舅舅,是否要把祝梦山寺庙的查询结果告知师伯,得到了“否”的回复,而“我”想到找个自由的时间,再去一趟祝梦山。

表面上看,《祝梦山》以寻找师伯之子载粟为主线,但这趟寻访之旅,似乎并未得出有效结论,故事在悬念中开始,又在怀想中戛然而止。相比之下,支撑起情节主体的,反而是“我”对于师伯与师母的观察,以及他们对于载粟的不同态度。而这也意味着,在深层次上,叙述者有意展示的,并非是否寻到离家在外的某个孩子,而是在孩子为何离家、离家之后又当如何的观念冲突。当然,师生关系的描述,以及不在场的离家者,又将这样的思考引向了更为丰富、矛盾且无法下判断的状态之中。以此观之,写作者敏锐地感知到了“想象未经历的甘苦”的困难,并放弃了通常的悬念与解谜的写作方式,将关注点落在普遍性的亲情与师生关系上,着意塑造复杂多面的人物群像,同时将拼图的空白留给读者,让读者透过自身的经历,去想象人物所经历的一切,共同补足想象的空缺,而这某种角度上,也是对抗写作者个体思考限度的重要方法。当然,这也是建立在牺牲一定的可读性的基础之上,不断的闪回、插入与延宕,再加上未完成性,让《祝梦山》在速食时代,可能会失去大量的速览或只读一遍作品的读者,而在漫长的时间里,它终会赢得愿意多读几遍的观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