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茉莉为远客》:“用真嗓子说话”

时间:2024-07-12 09:35:11 编辑:fm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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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茉莉为远客》是由张莉主编的2023年散文年选,收录了20位作家的散文佳作。用张莉的话来说,好的散文作者是在“用真嗓子说话”的,好散文应当具有“对话性”。编纂年选就是将众声独语汇聚起来,促成同一时代人的众声喧哗。这要求编者调和各种音色、权衡不同主题的比例、排布出场的顺序。更具挑战性的是,以同代人的身份编选作品,意味着编者还需要敏锐地捕捉既往一年的主旋律,让时代之音得以留存。

一本优秀的选集需要有独特的、贯穿始终的审美标准,序言则肩负了建立审美信任的职能。在张莉为年选所做的序言《好散文的“越轨的笔致”》中,“越轨的笔致”这一说法最初是鲁迅对萧红《生死场》的评价,在张莉笔下,它成为了探索经典作品的切入口:那是萧红回忆鲁迅时的生活化视角、李娟别样的行文语气、汪曾祺以轻写重的写作态度……这是编者许下的允诺:书中所选之文皆“不做庸常之言”,同时,这也是对读者的鼓励与期许,20篇散文在等待着被挖掘出它们“越轨的笔致”。

如何将目之所及的看似寻常,通过文字转换为独到的“所见”?这有赖于作者对世界“越轨”的观察方式。透过繁茂枝叶的缝隙回望童年,胡学文的记忆碎片犹如《光在遥远处波动》;陈年喜以一句《人们叫我机师傅》巧妙完成了文本内部叙述者的跳轨,周师傅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,他的声音穿透相伴一生的机声轰隆,在人间留下了最后的纪念;用记忆填补干涸的河床,沈念再现出洞庭湖中的《铁方佛与船》,打捞起水上的遗俗旧闻……“所感”部分收录的散文中,那些越轨的笔致会促你生长出全新的神经突触,构建对人事景物的别样感受方式。将历史文化视为滋养之源,丁帆用此浸透笔毫,挥墨为南京城写下《街市的风景诗》,刘亮程则从中小心蘸取,回忆与《1999:一张驴皮》上远古文字的灵魂碰撞;以物观我,傅菲体悟《蜂和猫》与人的共生关系,童年的种种经历留下的印记被庞余亮凝练为《榆树脾气》。怎样理解人类本身是讨论不尽的话题。重识旧日的学生,黄灯在《漫长的家访》中尝试辨认出他们成长之路上的每一个脚印。《颐和园》中工作的杜梨像说脱口秀一般,笑谈所遇的诸多游客,这是属于年轻一代独特的“越轨”之音。

作者“所思”的越轨可以引领读者到未知之地探索。拓展知识的边界,《蔷薇科的两个春天》是属于阿来的博物书写;领略人生的风景,《无限之网》是翟永明对艺术家草间的动情记述。年选也并未回避那些略带沉重的“所思”。当身边人的轨道突然断裂,如何停下脚步接受她的离去?又该怎样重审自己的人生旅程?王恺记录下友人《进入死亡的缓慢过程》,尝试直面死生之间的苦痛挣扎;《如意坐》中,格致找到了开启与自我、与逝去的母亲的对话方式。死生亦大矣,有关这一话题的思索还散录在“所见”“所感”两篇章中。面对《我们将死于梦醒》的遗憾,陈冲选择理清至亲之间的复杂爱意;任芙康在世间留下《母亲》的慈爱模样,也诉说死别之苦涩。四篇同类的文章,为读者提供了足够多元的思考角度,而将其分插在书中的不同位置,则让读者的情绪有缓冲空间,不至过于低落,从中可见编者的细致体贴。

选集的首尾两篇文章《北京雨燕以及行者》与《朝圣》,构成了奇妙的呼应,同是带有比喻修辞的题目,内容也都与北京这块土地有关。只是前者怀古,以激昂语调赞李杜、东坡等文人的出众才情;而后者则略显低落,叹今日绘画之人被不断锉磨的艺术理想。大抵才华横溢、能够于天空翱翔者终是少数,更多的还是平凡的人们在努力尝试寻找自己的轨道。文艺者如此,天下人亦是如此。因而开篇可以扬起来,予读者旷野于驰骋的快感,而收尾之作则要落下去,让读者的心态归于平常。但值得琢磨的是,谈论理想作家时,李敬泽还提到了在人间艰难前进的行者——杜甫,他虽深陷泥泞中,但心中仍可存雨燕,艰苦由此淬炼成诗,同样,李晓君写的是无名之辈,但却视其坎坷的艺术之路为《朝圣》。这样看来,那些我们视为束缚的轨道,可能并非全部是客观所在,而有我们主观设置的修辞枷锁与心理屏障。也许,我们大可替换掉“轨道”之名,改称自己是人间行者,将人生视为一场朝圣。我想,关注散文中“越轨的笔致”的意义就在于此——它可以让我们跃出观念的壁垒,让人惊叹:原来旷野就在脚下!

留龙仁青的《茉莉为远客》中,在酷热的夏日,一名印度男子刚忙完农活,等待着妻子做好晚饭。这是普通而无趣的一天,甚至因为热气,他想要发火。突然间,一片茉莉吸引了他,他走过去采下了花。怒火被香气平息,花被插在妻子的鬓间,一场争吵就这样变为了夫妻二人之间的温情时刻。是什么让这一天变得不同?也许,只是摘花这一生活中的小小“越轨”之举。阅读《茉莉为远客》同样如此,它只是悄悄拧松了脑内的一两个螺丝钉,给思想提供出一丝“越轨”的空间,只因这微小的改变,当下琐碎的生活中可能就会增添些许元素,如主编张莉在书名中所寄予的一般,那是“一种关于远方的想象,一种明亮的期许”。

(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)